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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屋的世界

  长江滚滚东去,沿途弯来拐去,便留下了无数的码头,水缓处即称沱,譬如石柱县的西沱镇。

  因为西沱镇建筑在坡面上,地处石柱、忠县、万州的交界处,又称西界沱。为古巴郡之西界。西沱是四川乃至西北走江南的一条便宜捷径。经此地后,从汪营出境,经利川、咸丰、恩施,再过诡秘的湘西,可以到达湖广。巴文化以盐鱼为基础。当时在甘井、涂井发现盐泉,于是掘炉熬盐,其盐沿东南道出埠。西界沱满街盐店,背脚仔成千上万,大路旁侧遗弃着穿破的草鞋。那些背脚仔哟,穿着粗糙的对襟衫撒腿裤,系一根麻布腰带,头裹白帕,全身披挂着竹水筒、麻布口袋、马灯,手持打杵,用木架背盐包。人得往高处走。翻坡的这一条路,为青石板铺就,到了山顶道,上面就只是白云蓝天了,所以称为天梯。运盐时候,背脚仔北起长江岸边,南至独门嘴,弯拐间有百十个平台,近千步石阶梯。背盐人可以十数步一歇。他们当然不会歇得那么勤,向着左右前方,交错着攀爬,背袋或者换了肩膀挑担,有个平台预备着总归好些。

  沿着弯弯曲曲的上坡路,背盐子们吼着号子,初听有些嗫嚅,仔细听下去,领头在起句,吼了一句“前面幺妹家”,前后的背盐仔就应声“心里像开花”。提及幺妹做啥子,当然是鼓劲,有知己贴心的幺妹等着,就浑身有了力量,手中杵打得山响,脚步生风,爬坡上坎没得问题。

  背脚盐歌为西沱一绝,原先由稍头领唱,众人回唱。现在没人背盐了,还有人表演背盐,那就必须要唱背夫号子,比如歌词:

  稍头领:幺妹十七八,

  众人合:坡坡慢慢爬;

  稍头唱:梯子陡又陡,

  众人合:想牵幺妹手;

  稍头继:嘴巴莫乱说,

  众人跟:小心挨嘴巴。

  西沱古道旁保留着许多土家大屋,是古色古香的,沿街均为铺面,大多数砌有卖盐的柜台,从店铺后门进去,有一天井,可以任意地晒盐码货。再拐,就是起层的楼阁了,店主内眷住在楼上。在斜坡上建筑的这千数百间屋,其所有楼台,都可以眺望长江,观察盐船起旱的动静。更巧妙的是,屋侧傍了溪流,购货可从中入,废水可由沟排,设计得十分便当,可称坡屋。由于房屋坐南向北,日照时间就长,整个居所朝气蓬勃,蕴含无限的热情。这样的屋该住何等人?修筑坡屋的目的,当然也为了排水方便,盐不受潮,贩盐人从趸船下了盐坛,沿一条很便捷的路,走上川鄂盐道。

  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把西沱称为界坛,即如瓷坛的一座界山。我怀疑古西沱的镇守,设在更东一些长江的U形弯拐处,北延的那个江中孤岛。翻过身后山坡,便是莽莽苍苍的七曜山,那里面隐藏着太多的秘密,须得慢慢去探索。公元八二〇年,白居易赴任忠州刺史,途中经过西沱,有诗吟道:

  蕃草席铺枫叶岸,

  竹枝歌送菊花杯。

  明年尚作南宾守,

  或可重阳更一来。

  在大唐初始,于石柱地设南宾县,后天宝年间在忠县地设郡;到了南宋初年,设置石砫安抚使司,始行土司制。南宾取南境宾服之意。这诗就有些蹊跷了,西界沱不过川盐销楚的商埠,有何值得诗人大发感慨,愿以忠州刺史位相交换呢?惟有南境宾服的巍巍业绩。这当然不仅仅爱个沱了,而是慑服了广茅的南境,个人建立起丰功伟绩。

  有一年临夏,路过西沱古镇,恰巧逢了日全食。太阳金环活脱脱犹如独瞳,诱惑着行人打开了慧眼,仔细去搜寻。眼前的这面坡,其实全是屋顶,如鱼鳞,亦如直立的枫叶,中间最长的叶脉,那就是天梯了。几天看下来,我便觉得,仅用双眼看石柱,是不够用的,这里山水已经超越俗界,恍若仙景了,还须得再睁开一只眼睛细看。

  便再次看到了这个坡屋世界。(文/刘运勇)

编辑: 江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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