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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眼——重庆盲童管乐团冬残奥会开幕式“盲奏”惊艳世界

  在北京二〇二二年冬残奥会开幕式上,重庆市特殊教育中心扬帆管乐团参演团队演奏国际残奥委会会歌(二〇二二年三月四日摄)。新华社记者 吴壮 摄

  3月4日晚,国家体育场,第13届冬残奥会开幕式现场。一曲《未来赞美诗》终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数万名观众,集体起立,以海啸般的掌声致敬升旗台上的一群特殊孩子。

  现场超高清大屏显示:升旗台上44名手持乐器的孩子,绝大多数戴着墨镜——他们是盲童。

  这群盲童来自全球规模最大的盲人管乐团——重庆市特教中心扬帆管乐团。

  他们共同实现了一个奇迹:在没有乐队指挥、面前没有乐谱的情况下,在室外温度为零下1摄氏度的环境中,44名盲童靠默记下来的乐谱和17种乐器,用1分58秒完美演奏出74个小节的国际残奥委会会歌——《未来赞美诗》。

  为了这一刻,他们苦练了116天。

  “我们不仅仅是表演给世界看,更是向世界展示中国残疾孩子生活的精彩!”那一晚,世界看到了重庆盲童管乐团的演奏之美、仪态之美、梦想之美。

  演奏之美

  “孩子们将曲子演绎得如此震撼”

  “完美演奏全靠苦抠细节。”

  3月18日,回忆起刚到北京的情景,扬帆管乐团指挥李沂念仍心有余悸:当天零下5摄氏度,老师、队员排练时全傻了眼——铜管乐器一半吹不响,木管乐器音准全无。

  13岁的罗鑫杰抱着中音号使出“洪荒之力”,直到腮帮子噗噗漏气,都没有吹出声音,一下慌了。他侧耳倾听,周围一片噗噗漏气声。

  李沂念抓起一把小号猛吹,也不响。连试数种乐器,能响起的声音全是“噪音”。

  紧急联系相关专家后,得到的答复是:管乐器里因吹奏后有口水残留,温度过低就会冻结,导致按键、伸缩管失灵,能吹响的乐器也会因低温失去音准。最后,按专家建议往管乐器里喷抹酒精,才算解决了问题。

  2月21日,扬帆管乐团首次进入国家体育场联排,原本练得不错的孩子们又集体傻眼。体育场太空旷,乐声无法形成有效反射,音量、混响完全不对。孩子们用力猛吹,但乐器的音准依然不对。

  “别慌,就按平常的力度演奏,现场有麦克风收音。”李沂念安慰大家。逐一为每件乐器调整音准后,扬帆管乐团迎来另一个意外的消息:为了舞台效果,取消乐队指挥。

  “本来孩子们就看不见曲谱,完全靠背谱演奏,再取消指挥,那连节奏都无法把控啊!”排练现场,重庆市特教中心校长李龙梅急得惊叫出声。

  她的担心并非多余。

  联排时,演出的乐手都要佩戴一个耳麦,方便听从现场的指挥和调度。盲孩子们看不见,只能靠听力去掌握音乐的节奏和速度,相互配合完成演奏。在第一次联排中,盲孩子们演奏的国际残奥委会会歌结束了,会旗却只升到旗杆一半的位置。

  大家一致认为,74个小节的乐曲,小军鼓参与演奏72个小节,其他乐器参与部分小节,让小军鼓手刘强用鼓点声替代乐队指挥最合适。

  将一支管乐团在冬残奥会开幕式演奏的指挥重任,交给一个16岁的盲童少年,且只能靠鼓点声“指挥”,这是一个大胆而艰难的决定。要知道,他不仅要通过鼓点轻重、节奏变化“指挥”全团44人、17种乐器的协奏,还必须与他们看不见但却缓缓上升的国际残奥委会会旗分秒同步,实现旗升乐响、旗停乐止。

  面对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压力,刘强毅然“接招”。

  “我不‘接招’也没办法啊!”面对这一突然变化,刘强深知自己无路可退。

  关键时刻,李凤仙出现了。

  李凤仙是中国交响乐团作曲家,也是《未来赞美诗》的改编者。李凤仙完全没想到,原本是礼貌性地到驻地看望盲童乐手,但孩子们的优异表现,让她最终选择留下来天天守着孩子们练习。

  “当天,我在一楼听到熟悉的旋律,就一路小跑到二楼排练厅。孩子们将我创编的曲子演绎得如此震撼,脸上的墨镜更让人心疼,我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谈到第一次见到扬帆管乐团演奏时的情景,李凤仙眼中仍有泪光。

  李凤仙专门为刘强的小军鼓添加了前奏,以提醒大家做好准备,并对许多细节做了进一步完善。

  “那段时间,日子非常单调,也非常辛苦。”随队老师周远琦回忆,2月8日,他们来到北京,最初在驻地排练。2月21日,他们开始到国家体育场联排。管乐团师生住在中国残疾人体育运动管理中心,从驻地到国家体育场,来回差不多要2个小时。师生们回到驻地最早的一天是深夜12点,最晚的一次接近凌晨2点。

  冬残奥会开幕式之夜,看不见世界的扬帆管乐团,被整个世界看见和聆听。这个奇迹的背后,是无数善意而有力的大手,将他们推上了世界的舞台。

  仪态之美

  全世界看到中国盲童乐手笔挺身姿

  “孩子们怎么上台?”

  作为2022年冬残奥会开幕式导演,沈晨首先想到的是这看似简单却棘手的难题。

  按照国际残奥委会要求,残奥会升旗时必须现场演奏会歌。现场升旗台共有五级台阶,开幕式又是晚上举行,对扬帆管乐团的盲童乐手非常不利。

  为最大限度降低孩子们的进场难度,沈晨最初将管乐团安排在体育场跑道外圈,无须登台阶。这一安排,在沈晨与孩子们见面后发生了改变。

  “他们奏响音乐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出来了。”沈晨与这些孩子初见时的反应,与李凤仙如出一辙。

  这位5岁学琴,早年曾在交响乐团任钢琴独奏、执导过无数交响音乐会的国家一级编导,太清楚这些盲童乐手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达到如此演奏高度。

  “健全人可以通过看谱演奏,但他们看不见。所以需要先听熟乐曲,之后自己再把整个乐谱背下来,最后才是演奏。”说到动情处,沈晨竖起拇指语气激动地说,“那还只是一个人啊。40多人的乐队,最后要合奏在一起,还没有指挥,靠的是心里面的节奏!”

  或许,正因为这44个盲童乐手完成了常人看来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演奏,沈晨两次破例调整孩子们的场地位置,让孩子们站得一次比一次显眼。

  “我们竟然成了开幕式升旗仪式的主角!”重庆市特教中心副校长周建勋对这种梦幻般的改变难以置信,因为起初乐团被安排在体育场跑道外圈,一次联排后被调整到升旗台前,临开幕最终被定在升旗台上紧挨着旗杆站立。

  改变背后是挑战。

  “位置不断前调,我压力特别大。”音乐老师胡鑫负责带领第二组10个孩子上台并分列于三四级台阶上。从休息区到2号口有60米,从2号口到升旗台也有60米,然后才是那五级台阶。孩子们拿着乐器,一旦被绊倒,乐器可能摔坏,自身也面临危险。

  唯一解决办法就是苦练。右手持乐器、左手搭在前面队员的肩膀上,全部孩子以完全相同的步幅、频次迈步前进。

  反复练习的同时,胡鑫需要“后脑勺长眼睛”。上台阶时,每踏一级都要略作停顿,等待每个人踏稳之后再踏下一级。

  上台只是第一步,更大挑战在后面。

  站在冬残奥会开幕式升旗台上,也就意味着站在全球数十亿观众眼前。高清摄像技术将把这44名盲童乐手每一个细微的仪态和表情,通过电子信号,以光速传遍全世界。

  但无法照镜子的他们,从来没有仪态和表情管理的概念。

  “微笑?老师,嘴张多大才叫微笑?”“乐器举多高才叫端平?”“我头仰那么高,怎么还不叫昂首挺胸?”孩子们的提问让老师既难过又为难。

  盲人因为看不见,会在肢体、表情上呈现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盲态”。为纠正这种“盲态”,老师让孩子们嘴衔筷子感知“微笑的尺度”,贴墙站立感受“标准站姿”等。

  但这些远远不够。

  “很多孩子嘴衔着筷子,就保持龇牙咧嘴的模样。”美术老师谭仟仟想到的办法是,先让孩子们用手触摸她微笑的脸,感受脸部肌肉的变化,然后他们模仿时,她再给予细节调整。

  昂首挺胸的站姿对盲童而言同样是难题。他们会脸朝天、肚子前挺,身体形成后弓形。这需要老师一点点调整形体细节,然后反复练习。

  万千次重复,终成肌肉记忆。

  全世界看到扬帆管乐团在升旗台上的演奏,仅有1分58秒。但44名盲童,手持乐器,从候场到演奏结束,在零下1摄氏度的环境中如标枪般挺立了38分钟,让世界看到了这群中国盲童乐手笔挺的身姿。

  梦想之美

  盲童“扬帆世界”的音乐梦照进现实

  “当时,我全身都闪着金光!”

  3月4日晚,进入国家体育场后,现场强烈的灯光,打在眼睛尚存微弱光感的罗鑫杰的黄铜色中音号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那种震撼让他至今回忆起来,话语都带着颤音。

  那一晚,这位13岁的少年紧挨旗杆,与鲜红的五星红旗比肩而立。

  这个出生于武隆的孩子很怕冷。第一次摸到北京的落雪,其他孩子都在雀跃,罗鑫杰手指间传来的触感却是“北京的雪比武隆的冰还冷哟”。

  站在旗杆下,罗鑫杰指尖感受到中音号冰寒彻骨。怕中音号又冻住吹不响,他将号抱在怀中,试图用体温把它焐热。

  罗鑫杰与43个小伙伴进场时,恰逢开幕式焰火燃放。“我看到黄色、绿色、红色的火在天空流动。”罗鑫杰说,他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颜色的美”,那感觉像做梦一般。

  对扬帆管乐团全体盲童乐手来说,那一晚的焰火、那一晚的掌声,都宛如梦想之境。

  这群绝大多数来自重庆农村的盲童们,以前都不曾想象过自己会娴熟地演奏管乐。

  应该说,扬帆管乐团的成立本身就是一个梦想诞生的过程。

  2010年12月,听完一场新年音乐会后,在回校的大巴上,市特教中心的孩子们激烈讨论起来:

  “我听到了最喜欢的萨克斯的声音,好听得想哭……”“如果我会吹奏乐器的话,我想吹给奶奶听,她一定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听着听着,同行的李龙梅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画面:这群孩子坐在一个华丽的大舞台上,被美妙的乐曲温暖地环抱,他们的笑容和手里的乐器一样闪耀……

  何不组建一支属于视障儿童的专业管乐团!这个雷厉风行的校长默默记下孩子们的梦想,并在两个月后完成了购置乐器等准备。

  只是,梦想与空想有时仅一线之隔。

  给一群盲童组建管乐团,最初就得到了“空想”的评价。外聘的专业管乐老师第一次授课就连连摇头:“他们连口型都看不见,怎么教?”

  眼盲心明的孩子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只上一节课就消失的外聘管乐老师,让那些本就沉默的孩子更加沉默。

  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的教职员工站了出来:“让我们跟娃儿们一起学吧,我们来当孩子们的眼!”

  那是一个让人动容的时刻:全校34名教职员工报名学习乐器演奏,其中包括校车司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没摸过乐器。

  特教中心由此迎来建校史上“最热闹”的时期。周建勋笑言,那时,只要教职员工练习,校园里就响起各种乐器的“鬼哭神嚎”。

  平素威严的老师练乐器时的笨拙,逗笑了一群盲童,也温暖和感染了孩子们那异常敏感的心。

  “老师都不怕羞哦!”“老师吹得还没得我们好!”一个个“小秘密”,在孩子们中间悄悄传递,带去欢笑的同时更激发了孩子们的好胜心。

  渐渐地,孩子们将乐器吹响了,吹出旋律了,吹出完整曲子了。

  2011年3月,当一曲《欢乐颂》磕磕绊绊但却完整地在孩子们手中完成时,站在乐团最后排的老师们,一边奋力鼓掌,一边无声流泪。

  随后10年,这支盲童管乐团的音乐梦想,感染了万千善良的人们。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军乐团、中国国家交响乐团等国内顶级乐团,先后与扬帆管乐团结对共建、重点帮扶,一批批国家级的演奏大师们,利用节假日飞赴重庆,手把手指导这些盲童乐手。

  此后,扬帆管乐团频繁出现在上海之春国际管乐节、国家大剧院的展演名单上,也出现在与中国国家交响乐团、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乐团的联合演出单上。

  2021年5月,建团十周年之际,扬帆管乐团被福布斯世界纪录认证为“世界规模最大的盲人管乐团”。

  鲜为人知的是,北京2022年冬残奥会开幕式上所有参演团队中,扬帆管乐团是唯一一支由一个地方的特教学校单独成建制参演的团队。其他参演团队,要么是全国范围内抽调精兵强将组成,要么是中央级表演团队组合上场。

  这也意味着,3月4日国家体育场上一曲终了之际,扬帆管乐团真正以“扬帆”之名,实现了“扬帆世界”的梦想。 

编辑: 王龙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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