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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新征程丨陶灵:用笔写出另一条川江

  陶灵,生于1964年,重庆云阳人,建筑工程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专注于川江人文地理散文写作,在《散文》《天津文学》《广州文艺》《延安文学》等刊物发表散文若干篇。出版散文集多部,其中《川江词典》和《川江博物》分别被列入重庆市文艺创作资助与重点作品扶持项目。有散文作品获奔流文学奖、延安文学奖及重庆市与中国地市报新闻奖(副刊)。

  陶灵:用笔写出另一条川江

  (本期访谈主持人:陈泰湧)

  上游文化:首先祝贺你的散文集《川江广记》已于近期出版!这是百花文艺出版社继《川江博物》之后,推出了你又一本关于川江的散文集。此前你还出版了《川江记忆》《川江往事》《川江词典》三本川江人文地理内容的散文集,你对川江怎会如此眷顾?

  陶灵:这个问题,我回答要啰唆一点。

  20世纪80年代,我在云阳县食品公司当通信员。我们单位外运生猪主要走水路,自备一艘带货舱的机驳船,归公司储运股管,他们按航管部门要求,订了一份《中国河运报》。公司订的报刊都经我分发到各股室,正好方便我先睹为快。《中国河运报》设有文艺副刊,久看之后,我也试着投稿。因属行业报纸,刊登的都是河流与航运方面的诗文,想来,投稿内容应该围绕这个主题。

  我一岁半至六岁期间,住在一个千年古镇上,清澈的汤溪河水从镇中间奔腾而过,蜿蜒向南流去,汇入了川江。冬天的时候,河边常停靠着几只木船,篾席棚遮盖的船舱中偶尔走下一个赤裸下身的桡胡子,光着的脚后跟裂开一道道血口,上身穿一件没了扣子的破旧棉袄,双手环抱插进怀里。腋下一边夹着裤子,一边夹着空酒瓶,抖索着朝小镇走来。走到小镇那坡石梯时,赶忙穿上裤子。打完酒回船,刚下完石梯,马上又把裤子脱下。这个影像一直留在我脑海里。

  对,就写汤溪河,从小耳濡目染,喝着她的乳汁长大。因为太熟悉,写起来顺手,一篇千字文《汤溪河的回忆》很快完成,工工整整抄写后寄给了《中国河运报》。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无意中拿起一份《中国河运报》读,惊讶地发现,《汤溪河的回忆》刊登在副刊头条位置,并配了手绘题图。铅字排版印刷的时代,只有重要稿子才会配题图和插图的,当时我心里不知有多兴奋。这是我“川江书写”的第一篇散文,且叫做“川江书写”吧!至今我还保存着这张报纸——1986年7月25日的《中国河运报》。这篇文章后来还被吉林大学出版社收入了《最优美的游记散文》一书。

  几年后,我因经商而搁笔,大概有将近20年时间没再写作。但看书看报的习惯没丢弃。《重庆晚报》副刊曾经有个“老重庆”专版,内容全是巴渝人文老故事,常看。久了,忍不住在2011年4月的一天,又提笔——当然不是笔了,是键盘——写了篇《桡胡子与重庆火锅》。桡胡子的生活情形是我熟悉的,经常亲眼所见,他们的故事也听过许多。我把稿子发到《重庆晚报》投稿邮箱,6天后,也就是当期的副刊“老重庆”版就刊登了出来。没想到这么快速,也由此激发起我对“川江书写”的兴趣。很快,我又陆续写出《悄然隐退的川江绞滩站》《川江标志性建筑——风水塔》《水文石刻题记 述说川江历史》《穿越时空记忆的三峡古桥》《那些年,我们坐着江渝轮出行》等文章,都在“老重庆”版头条位置刊发。其中《那些年,我们坐着江渝轮出行》一文,获得第17届重庆市和第28届中国地市报新闻奖的副刊作品奖。

  某天空闲之中,我把《重庆晚报》刊发的这些稿子贴到“天涯社区·重庆版”,管理员辑成一个《话说川江》系列,没想到帖子一下子就“火”了,点击率一下子上千,很快又上万,许多川江人跟帖回复说是流着泪在看:

  ——有一次我在巫山港趸船上买橘子,付了钱,船开了,淳朴的卖橘子大娘用竹竿钩着那一袋橘子,使劲儿想递给我,我却没能接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大娘可还安好?只有永远留下记忆在脑海了。

  ——我曾在1957年坐当时川江最大的客轮“民众”轮去上海,那时的川江还不能夜航,从重庆走到万县要用两天的时间。

  有一个回帖,我跟着网友动了情:“陶大哥,你好,你的帖子让我泪流满面,读大学的时候,女朋友是巫山的,她回家的船到万州港半夜才到,我就陪着她,吹着江风。和你那时候的心情一样,多希望船来慢点,再后来……我失去了她。14年过去了,不知道她还好吗?”

  巫山县人民政府的官方微博跟着也转发了《那些年,我们坐着江渝轮出行》,并表述:陶灵的经历就是三峡人共同的经历,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政府官方微博转发帖文,是我没想到的。然后,新华网重庆频道编辑看到《话说川江》系列后,联系我推出“新华关注”专题《川江,寻找城市性格来源之旅》。

  原来有这么多的人深深地眷恋着川江。于是,我开始专注于川江人文地理散文写作。

  其实经商之前,我发表过很多文学作品,也零星写过一些川江故事,有一定的“川江书写”基础。比如1987年10月,我22岁时就在《散文》杂志刊发了散文《汤溪桡胡子》,1988年8月在《四川日报》刊发过散文《三峡船歌》。

  换句话说,我因为上述这些经历,找准了自己的写作方向——川江书写。

  上游文化:我帮你总结一下你的成功路径吧,就是你有深厚的生活积淀,又大量的阅读经验,然后所写的题材激发了读者心灵上的共鸣,所以你就一发而不可收,继续书写你所熟悉的川江生活。其实这就是成功写作的公式,对我们很多刚起步的写作者是有启发和帮助的——应该有明确的写作目标,坚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你所说的这些一点都不啰唆,很像你的文章一样,娓娓道来。那我们再就“川江书写”更深入一步,能不能更具体地谈谈你自己的创作体会?

  陶灵:电视连续剧《悬崖》里的主人公周乙是共产党的特工,潜入哈尔滨警察厅特务科,任特别行动队队长。他为掩护身份,不露出破绽,需要弄懂很多的知识,所以有一句台词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干我们这行的什么都得会,连自行车手册,我都看。”这话借用到写作上,非常管用。

  我平时读书很杂,除文学书外,桥梁、古建筑、考古、水利、渔业、地理、动植物等各方面的书都喜欢看,地方志及文史类、中医药书看得更多,《本草纲目》经常翻阅,并在上面划有很多标记。我给身边的朋友说:我是把《本草纲目》当小说看的。后来得知,另外一个人也如此,就是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冯杰先生,他说:“除了敬佩李时珍的伟大之外,有的药方我其实是当小说去看,这并不影响李大夫在我心中的形象。”

  街边地摊上卖的算命看相、怪病奇治之类的书,我也买来读,读完也保存在书柜里。有一次,我妻子买艾灸用品时,商家附赠了一本《艾灸知识》,我竟然也津津有味地把它看完了。

  另外,我还喜欢看摄影和美术作品,对线描、版画、动漫尤其喜爱。我的电脑里贮存了我所收集到的上万张老照片,经常翻看,从中能读出不少信息。比如在一张民国时重庆挑水工的老照片上,发现了以前的“露天茅厮(厕所)”,是用条石搁置的,有一个人正在“出恭”。这张老照片可揭示出当时许多的社会现象与民风民俗,是有故事可写的。

  我不是炫耀自己读书多,只是想说增加知识面是有好处的。在写作时,思路展得开一些,外延就宽广得多。说不定哪一天,某个灵感一触发,噼噼啪啪一下子就会写出好多文章。这方面我是有切身体会的。

  去年2月的一天,朋友吕岱的微信朋友圈转发帖文“一个化解‘肺结节’的千古名方”。读来很有趣,我突发奇想,留言道:“我准备写《川江本草》。”一鼓作气,两三个月内竟写了长长短短近30篇,共计四万余字,长的有三千多字,短的五百来字。我选了10篇发给《散文》执行主编张森老师看,他回复:“将川味和古典笔记的美感熔融得更加鲜明。有故事从四面八方来的感觉。”随后,《散文》杂志刊发5篇,今年再选发3篇。去年和今年,《广州文艺》与《天津文学》也分别刊发了多篇。

  我觉得,这就是阅读带给我的好处。

  上游文化:写作就是要多阅读,而且书要读得杂。你认为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除了阅读外,还有什么重要的“知识点”可以告诉大家。

  陶灵:好奇!传说猫有九条命,怎么都不会死去,而最后恰恰是死于自己的好奇心。虽然俗话说“好奇害死猫”,但我认为“好奇”也可以成就自己的写作。

  你是万州人,肯定知道万州名小吃“羊肉格格儿”有一种吃法,大家说叫“一笼水”,有个连锁餐馆的招牌就打的“一笼水”。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与吃法怎么都产生不了关系。为什么不是“二笼水”“三笼水”呢?我慢慢琢磨,应该是“滴笼水”才对。首先我观察到万州人说话“一”和“滴”的发音也差不多,外地人很难分得清差异。而且我还通过餐饮习俗进行揣摩,因为过去一些民间老食客,对吃有一套讲究,蒸羊肉的竹笼笼儿刚上汽,才开始滴水,肉正好熟过心,觉得有嚼头,就吃这个时候的格格儿,并就着一杯酒,细嚼慢咽。所以,我认为称“滴笼水”才合适,如“鸡吃叫”“鱼吃跳”一样,说的是一种鲜嫩的状态。

  小时候,我见过父亲把碎瓷片捶成一些细颗粒,让鸡啄食,说是可帮鸡“化食”。后来又听开州人说,炖鸡吃的时候,要放碎瓷片进去同炖,或者放一只瓷调羹也行,不至于“捂寒”。为什么要放碎瓷片或碎调羹?而不是竹片、木片,或铁块?上至九十多岁的老者,下至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都晓得这事,做过,或经历过,却说不出道理来。

  这种奇怪之事,我怎么会放过呢?于是,挂在心上,碰到老一辈的人摆龙门阵时,就打听一番。在万州罗田镇用坪村采风时,与几位老乡吹牛,我从车上摸出一瓶2两的“小诗仙”,递给谭老伯,故意把话题往碎瓷片上引。结果他边“扯冷疙瘩(非餐时喝酒,还不要下酒菜)”,边摆了碎瓷片治隔食毛病的故事:

  瓷颗粒非常坚硬、锋利,人不能直接吃下去,谭老伯按老人教的办法,把“瓷瓦子(碎瓷片)”反复捶打得很碎很碎,用箩筛筛出细面面来,和在面粉里煮糊糊吃。箩筛和普通竹筛子的使用方法一样,但筛面用马尾巴毛或丝线编织,筛眼非常细密,能筛出灰面一样细的粉末。瓷瓦子不好找,谭老伯为了治病,竟把祖传的一副老瓷盘打碎吃了。但不管用。他认为是量不够,又把民国时期的一个青花“囍”字瓷坛儿也捶来吃了。隔食的老毛病仍没治好。他们误解了鸡啄食瓷颗粒的原因。

  虽然最终我仍没弄明白“炖鸡放碎瓷片”的原因,但稿子《瓷片》却写出来了,刊发在《广州文艺》上。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蒋蓝老师对《瓷片》及这组《川江本草》评价道:“陶灵记录的草木情怀,不禁让我想起苏东坡与草药、‘圣散子’秘方的逸事。从这一精准的切口,把我们带回一个‘天地有灵’的时空。陶灵将不同时代的侧影与眼泪,通过那些被赋予重任的名物清晰复现。”

编辑:陶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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